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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9章 四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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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錦綢繡祥雲袍搭在床邊有幾絲褶皺,床前的踏腳一高一矮兩個臺階,齊灝一腳踩一個,修長有力的小腿還能高出床面,就這樣屈起,極其閑適的樣子。玉佩自取下後便被他握在手中,幾縷紅線纏在食指上兩手搭著擱在腿上,背脊印出的弧度五分散漫隨意五分清貴不卓。不知道是被哪般柔情融化了,這會兒看著可比走之前更要像個不過二十歲的人了。

盡管還噙著那抹笑,清冷的光線打在臉上有種說不出的落寞。

“太子怎麽跟你講的?”聽了她這話,齊灝低下頭娓娓道來,語罷兩人對坐而望,比起齊灝的從容淡定,李梓瑤的目光卻開始漸漸失去焦點,胸間的起伏是遮掩不住的不平靜。

原來是這樣,原來所有受過的心驚膽寒都可以被他們三言兩語的抹去,何止是說與齊灝聽的謊言,說不定對於他們自己,也是這般自欺欺人、自我蒙蔽以求心安理得,將那些汙垢埋沒,便可把受害者的痛苦置之度外。

李梓瑤聽了齊灝的回答,怒極反笑,笑的直不起身來,緊緊抓住被面,似乎每一塊兒肌肉都被牽動的緊繃,悲意從內心深處湧來,隨即爆發的酸澀浸入骨骸,不由自主的輕顫,直到她再也笑不出聲來。慢慢俯身在被面上,企圖用微帶涼意的錦綢來抑制呼之欲出的嗚咽,眼角的淚珠不知是笑出的還是哭出的。

當被齊灝擁之入懷,輕拍著她的背脊一下下撫順著情緒時,她將臉埋入他脖頸間。那股齊灝特有的茶香撲面而來,兀自心安。雙臂環上他的肩頭,緊緊擁住,越是得到安慰越是忍不住哽咽。

實際上這份發洩在旁觀人看來有些不明所以,然而齊灝並沒有催她,也沒有詢問,只是輕怕著她的背為她順氣,待她情緒平覆下來。

然而自己腦子裏已成亂麻,許是被她垂在眼角的淚惱的,許是那十個月裏有什麽自己不知道卻對自己妻兒不利的事,在掌控之外發生了,而產生的猝不及防之感。

太子的謊言他又怎能毫無所覺,那樣的說辭若是不了解母後的性情的話,可能就信了,可他卻領教過母後最不堪的一面,那種早已讓他心涼的冷漠自私之人會交出自己的生女?從小被她疼在懷裏,磕著碰著都心疼不已的女兒。對於周貴妃,她還不放在眼裏,兩人又是死對頭,怎會如周貴妃所願?

若父皇真提出這樣的要求來,以母後的慧心妙舌,想要化解也不過三言兩語之事,可是沒有,她沒有拒絕。絕不可能是為了大義,中間到底什麽起了讓她不得不妥協的作用,這才是齊灝不解的。

又想起福安曾說過,李梓瑤總是喜愛在殿檐兒下張望,有時便能待上一天,那副落寞與如今的悲慟悄然相融,仿佛腦子裏有個苗頭,像捕捉到了什麽,卻又一閃而過,怎麽也不能抓個正著。

看著李梓瑤為此事大哭又大笑,她到底是覺得可悲還是可笑?

然而出乎意料的是,這一刻,她俯身在自己懷中哭泣,幾聲嚶嚀與抽息交替,彼此心跳相接,那縷覆雜的感情仿佛也隨之傳了過來,相依相偎,他竟有了想要聽她訴說心聲的渴求,想明白她的哭與笑,而不是像以往那樣,仿佛是一個圈外人,處於她的生活之外,冷眼旁觀、懶得應付。

見李梓瑤這樣不能自已,齊灝本以為除了肩膀,自己不知道還能安慰些什麽,可鬼使神差,竟在她耳邊嘀喃:“以後我們好好的”含蓄如齊灝,自然知道他這句話意味著什麽,就像一句承諾,暗示著告別當初不想插足她生活的冷漠。

新成員的加入仿佛把自己不安定的心撫平下來,當初他指點過那孩子的手心,柔軟而脆弱,如此陌生卻又如此喜人,心間都為之軟的一塌糊塗,他想不明白,為什麽當初也是這樣的自己卻遭到父皇母後的厭棄,但也感謝,正是因為這樣,他更珍惜現在的一切。李梓瑤、孩子、越來越多的孩子、一個平靜的生活、晚年之時頤養弄孫,這是誰也拒絕不了的誘惑。

聽到那句“好好的。”像被羽毛撥過,發洩過後人開始變的清明,再加之這句話的撩撥,李梓瑤終於從失態中平覆下來,還泛著紅的雙眼望進齊灝眼裏,看著他的認真,不是敷衍與安慰,那漸漸變的柔軟的目光裏,卻是是真心實意。

她懂齊灝,便知這話的重量,只是沒有想到,耳光都留在後面了。

“好好的。”那是李梓瑤嫁進來前的追求,每個人都渴望著婚後心意相通的生活,在枯燥乏味的午後;在垂垂老矣的暮年,仍有人心意想貼、想扶相持,而不是一輩子走到了最後,仍是孤苦一人,起床時只有鏡子裏的自己陪著梳妝,入眠時,也只能和鏡子裏的自己互道晚安。

遭逢一難,若真能得齊灝真心以待,這未嘗不是一種勝利,但是這樣勝利沒有依托,經不得一點風吹草動。

然而眼下波濤洶湧,陰謀即將浮出水面,齊灝的承諾能信幾分,正好借用此事一試。

李梓瑤眼下一轉,那些話她早就在心中醞釀千百遍,正巧此事天時地利人和,說出來不定能事半功倍,她越發有了信心。

可就在啟唇的一刻,福安突然進來,說羅常在外面等著。

羅常是太子身邊一直跟著的太監,就如同福安對於齊灝的存在,這會兒他親自來請齊灝。

李梓瑤心中嘆氣,將臉瞥了過去,知道自己又錯過了一個機會。太子來找齊灝多半是為了政事,哪怕她對太子有偏見,也不會在此事攔住齊灝,只能再尋個時候了,反正離齊灝走還有兩天。

果不其然,齊灝看了李梓瑤一眼,沒有說話,只是走之前將一直握在手裏的玉佩塞進了李梓瑤手中。

李梓瑤看了眼,心裏還有股憋氣的惱火兒,往腳邊兒一扔,扯過枕頭躺下了。

外面隱隱傳出“太子喪子,大齊無後”的留言來。

不過一時半刻,就鬧得滿城風雲,東宮裏的那位,病才剛好全,又被這急的氣火攻心,兩眼發黑,險些暈了過去,只得強撐著身體,一方面喚他手下人去鎮壓,一方面去找散播這個消息的源頭。

哪能找的到?這樣的大事,早已傳的面目全非,唯有一點不曾變動的就是那句:“太子喪子,大齊無後。”

他現在還不知沈醉在溫柔鄉中的父皇是否已聽得傳言,只盼著沒有才好,否則將惹來什麽樣的雷霆之怒,簡直不敢想象。

又何況近些年來確實不大太平,有些人若真不想自己好過,必然會將流言愈傳愈烈,要是和這扯上聯系,那自己唯有以一死謝天罰了。他是好不容易才挺了這些年的,哪能在這個節骨眼上栽跟頭?

只是此事若不能穩妥的處理,就是頂住了他父皇的怒火,也承受不了百姓的質疑與責難,還必須要有一子,不然不足以安民心。

漸漸想通了關節,也慢慢鎮定了下來,等著齊灝的到來。

他相信自己這些年來在齊灝身上的苦心經營,曾經對他的好,現在是拿回回報的時刻了,至於之前的陰謀,既沒有得逞,也沒有留下證據,哪怕李梓瑤將她的懷疑說給了齊灝,也始終不過只是懷疑罷了,齊灝對李梓瑤的心思他知道,想來是構不成威脅的。

待齊灝一進廳門,便換上了幅愁苦的表情,立即迎了上去。揮退了侍從,只餘他二人在。

“四弟,想必那些惡言惡語你在來的路上已經聽說。”

太子要為齊灝斟茶,這豈不是亂了尊卑長幼,以前兩人密談時也沒有過這般。齊灝接過了茶壺,自己斟上。

一口便品出是自己最愛的茶,一分一毫都就著自己的口味兒。

“市井之言,皇兄何需放在心上。”齊灝哪裏不知事大了,只怪那孩子命薄,皇家的福氣也壓不住。

“為兄怎麽能不放在心上,怕是再不著意,腦袋什麽時候搬了家都不知曉。”

哪有那麽嚴重,無子又不是罪,頂多是騰出臀下面的椅子。

太子與他人倒是沒與自己這般親厚,如今找自己來詳談此事也是正常,可他從進門開始便隱隱有了不安感,不,或許從在街上聽到“太子喪子,大齊無後。”這句流言時便有了。只是靜靜等著,看皇兄到底是怎麽想的。

順著他的意思問:“不知皇兄有何打算?”

太子瞬間沈默無言,眉間的愁意盡現,仿佛經過了千百般思緒回轉,仍是不知如何開口的意思。

齊灝見他如此,也越發凝重起來。

廳裏一時靜默無言,仿佛暴風雨來前的寧靜,沈重而壓抑。終於,隨他皇兄撩袍一個單腿而跪的姿勢劃過陰沈,齊灝沒了表情,眼裏看不出情緒,心卻瞬間提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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